郝志强本来是想带着儿子一起来车站接妻子的。
和妻子分别的时间不长,只有三十天,可是这三十天却是一天一天数着过来的。短短一个月,一家人感觉就像生离死别,天天担心,仿佛过了三年。每天看着电视新闻上那些跳动的数字,郝志强都揪着心,为妻子,也为其他素不相识的人。
开车到了高铁站,经过体温测量,郝志强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,径直来到了出站口。妻子昨天在电话中说,按照上级安排,医院换班,他们第一批去的志愿者明天回家,晚上九点到高铁站,由第二批志愿者接替他们的工作。郝志强一夜翻来覆去兴奋地没睡着觉。儿子也起得特别早,听说今天就可以见到妈妈,掀开被窝立马自己穿上衣裳,高兴地蹦跳着,也闹着要去接妈妈。
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八点,小区门口的值守人员说,按规定一户两天只能一次出去一个人,孩子也不能例外。郝志强傻眼了,懂事的儿子并没有哭闹,怏怏地回楼了,走了三步回头说:“我要是能开车,就轮不到你了,你赢了,快点把妈妈接回来,我回去给妈妈叠千纸鹤。”郝志强本来准备和值守的人员说“我们是去接从医院回来的抗疫志愿者的,两人还不行么?”他想如果说了,或许他们能同意吧。可是想了想,没有说。
看了看手表,还有二十分钟到九点,他掏出手机,急切地说:“到哪儿了?”“车辆正点,听列车员说,马上就要减速了。”还是那个熟悉亲切的声音。
天冷,郝志强在接站口,来回踱着步。有几个也来接站的,都带着口罩,躲在避风的拐角处。他不看手机,没有心思看微信,急切地不停向里面张望着。不断传来车站广播员的声音:工作人员请注意,来自xx站的旅客就要下车了。工作人员请注意,来自xx站的旅客就要下车了。可是很长时间并没有几个人下车,郝志强数了数,三趟车下来五个人。看来受疫情影响,人们都不出门了。
想起来妻子走时,年三十的晚上,不,还没有到晚上,下午五点多。妻子下班回来,急冲冲地说:“江城发生新型冠状病毒疫情,情况严重,医院接到上级命令抽三十名医护人员支援。”他的心里一震,发生新冠肺炎疫情,新闻里也说了,好像没有这么严重呀,这应该是医院的内部消息。
“你,报---名---了吗?”他迟疑着,结结巴巴地说。孩子才六岁,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。
“你说呢?一个共产党员,一个护士长,是你,你报名吗?”妻子平静地说。
“几点走?”他不再说什么。
“九点,能在家吃个团圆的年夜饭,快点做。”
“记着,情况不要跟儿子和母亲说,就说临时紧急任务去出差,很快就回来。”
一顿饭,尽管妻子故作轻松地说了很多,可是他却沉默,他不知道说什么。
“怎么大年三十出差呀,以前工作也紧,但从来没有这个点走的。”母亲咳着,不解。
“妈妈,妈妈,你什么时候回来呢?你可答应我假期去旅游的。”儿子搂着妈妈的脖子。
“很快,很快就会回来,在家要听爸爸和姥姥的话。”妻子抚摸着儿子的头。
“那你每天要和我视频,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。”儿子叫嚷着。
“好的,好的,我也会想你们的。”
郝志强隐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,但是他没有想到接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。第一天,快到夜里十二点了,儿子等不及睡着了,妻子才忙好,简单交流了两分钟。第二天看到妻子时,妻子都快虚脱了,躺在病房的地上就睡了。第三天,妻子的防护服脱掉,他和儿子几乎认不识了,额头、脸颊、下巴,都被重重的防护服压上深深的折痕,儿子瞬间就哭了:“妈妈你怎么了?还是那个漂亮的妈妈吗?”
随着确诊和死亡病例的上升,有医务人员感染了,有医务人员去世了。一个又一个新闻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每天只盼望着夜里和妻子的短暂视频,郝志强才能踏实一点。
现在终于惊喜地盼到妻子回家了!
终于传来妻子激动的声音,“我下车了”。
郝志强顾不上摘掉口罩,快步跑上去,他一眼就认出带着口罩的妻子,轻轻把妻子口罩拽掉,“是你么?是你么?”紧紧抱住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妻子,紧紧地,生怕谁会从怀里抢走。“当然是呀,想我吗?抱紧点,你还能再抱三分钟,列车走这过,特别停留五分钟。”妻子在耳边说。
他猛地松开:“怎么?!你说什么?!”
“是这样,上级是说可以回家了,但是那边又建两个医院收留患者,需要的医生更多,院长说,可以走,也可以自愿留下…”
“我,我是共产党员,又是业务骨干,已经熟悉了病情的救护工作,换你,你怎么做?”妻子愧疚地说。
一阵天旋地转。空荡荡的大厅,仿佛就剩他们两个。